赵瑾晨轻轻抿着朱唇，一时之间，不知晓该如何回答完颜亶的问题。这一生，要流过多少泪水，才能不再心碎。
金戈铁马撕碎少女浮华的幻梦，铁马铮铮踏破东京梦华，完颜宗翰的兵锋不是赵瑾晨心底最深的伤。
当年皇兄的朱皇后，皇嫂正是在这个男子的逼迫下，金枝玉叶，不甘受辱，而投水自尽。
完颜宗翰脸上冷酷的面容，这是赵瑾晨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伤痛。
萱和帝姬一袭宫装，眉目如画，她用轻柔好听的声音说出了一步步除去粘罕亲王的计策。
谈笑间，一代名王已然成了这位年轻少女的猎物。
“陛下，若是想要打击完颜宗翰的势力，首先要的是联合他所有的对手。”
完颜亶心中一惊，这位南国少女，一代帝姬果然心机不凡。
帷幕之后，十一岁的少年与二十二岁的红颜少女之间，正进行着一场生死攸关的决断。
“不错，完颜蒲鲁虎，完颜昌，完颜宗翰这些人，本来就是面和心不和，能将他们暂时连结在一起的，唯有利益。而朕想要离散他们，所利用的，也只能是更大的利益。”完颜亶手抚玉如意，暗暗思量。
因为利益而聚在一起的，终究会因为利益而离散，祸起萧墙。
赵瑾晨温柔的眉宇轻轻流转，继续对完颜亶缓缓说道:“其实，粘罕真正的心腹，只有完颜希尹与高庆裔二人。他们多年追随完颜宗翰于战阵之间，风雨之中。这种情感，才是由枯骨与鲜血凝结而成，他们出生入死，恩若骨肉，并非轻易可以离间。陛下所能做的，只有打击宗翰的势力而已。”
“纵使姑娘不说，朕虽然年少，也还知晓，谁才是真正的敌人。”
完颜亶伏案，用朱笔缓缓书下了完颜希尹和高庆裔这两个名字，并用血色的字迹将他们缓缓抹去。
赵瑾晨凝望着金国皇帝桌案上的文武百官的图谱，思量着其中纷繁复杂的关系与利害。既然选择为完颜亶划策，赵瑾晨一定会善始善终。说出其中最关键的一点。
“宗寒年少，手中虽然握有长生军以及皇属铁骑军，这些都是你们金国先帝的赏赐。然而以宗寒手中的兵符，控制北境没有任何阻碍。但是若要去与英勇善战的王兄交锋，恐怕宗寒会玉石俱焚。”
完颜亶并非不知晓赵瑾晨惦念宗寒，以及她心中的隐忧。于是微微一笑。
“姑娘的意思是，令朕逐步削除宗翰手中的兵权。令他纵然是猛虎，失去了爪牙，只能向朕摇尾乞怜。叔父一向骄横，朕总有一天会让他明白，生杀予夺，全在朕的手中。”
完颜亶深深冷笑，此刻他思量的是如何体面地削除完颜宗翰手中的兵权，将军百战声名裂，毕竟完颜宗翰还是自己的叔王，如何能令朝臣没有兔死狗烹的观感，这的确令少年天子煞费苦心。
赵瑾晨盈盈拜倒在完颜亶的面前，郑重地说道:“如果你真的想要做到这一步，唯一能改变的，就是你们金国的旧制。倘若能够推行新的律历，陛下定然会无虞。”
完颜亶陷入了深深的两难，这是一种进退维谷的境地，放弃了旧制，也就意味着自己丧失了所有的正统，丧失了统帅女真诸部的资格。到了那时，倘若完颜宗翰起兵叛乱，就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，那时会有许多女真旧贵族投靠完颜宗翰，这种行径，无疑是为自己制造危机。
然而，自己若是想要真正君临天下，就不得不走出这无比艰险的一步，早知人生处处行殇，自古最难是君王。
“也许我明白当年北魏孝文帝的处境了，只有真正在这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上，朕才能真正体会这份无比沉重的抉择，青史的重量。才能体会你当年作出这种选择，心中的孤独与悲凉。”
“太祖，太宗皇帝，倘若你们在天之灵，想必也会支持我去完成这一切，去完成大金一统海内的大业。你们也会支持我去行这条最艰难的道路吗？为了走下去，朕也许会与天赌命，而这赌注，就是朕的性命，大金的国运。”
这一刻的完颜亶，心中摆荡不定，不知晓自己是否有那种挺身而出的勇气，这一刻的少年天子，进退维谷。
“陛下是不信任瑾晨，不信任我啊。毕竟妾的身份是南朝的公主，大宋的帝姬，陛下是本宫的敌人。而今，我又沦为婢女，身份卑微。你并不能完全相信我的话，然而为了宗寒执念守护着的一切，瑾晨愿意一试。”赵瑾晨的目光中透着几分清晰的悲凉。
“不！瑾晨姊姊，你误会朕了，朕既然选择了瑾晨姊姊的聪慧，就会信任姊姊。而且这场棋局，背后的暗战交锋，朕的性命与宗寒的性命早已连在了一起。我们皆是这场暗战的局内人。休戚与共，戮力同心。”
完颜亶饮尽玉杯金盏中的烈酒，缓缓看向赵瑾晨，目光温情，因为他实在不想令赵瑾晨伤心。不愿看到她凄楚的容颜。
完颜亶带着几分试探的口吻，轻轻向赵瑾晨问道：“是不是因为宗寒是朕最信任的辅佐亲王，而姊姊又深受宗寒的照顾，因此，才为朕筹划下这三条计策。”
赵瑾晨不知该如何回答，怯怯地说道：“或许是吧，宗翰是我的亡国仇人，而宗寒待我很好。”
初见，完颜亶看到了赵瑾晨的率真，这个十几岁的孩子不禁哑然失笑。
完颜亶笑了，而完颜宗翰和他的党羽却陷入了一场真正的劫难。他们很快就会笑不出来了，甚至将身败名裂抑或身首异处。
“是我低估了那个小丫头的智慧，她毕竟是大宋曾经的公主，道君皇帝最宠爱的帝姬，掌上明珠。介入宫廷阴谋不会少，就算未曾参与，想必浸染其中，耳濡目染，如今完颜亶那个少年，既然肯听她的计策，这正是意味着完颜宗寒与完颜亶已然结成了某种同盟。”完颜宗翰饮尽杯中烈酒，神色凝重地沉吟道。
“王上，现在当务之急，是利刃出鞘，我们的反击之策。”身侧的党羽高庆裔悄然提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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