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太太没的那日，鸳鸯和琥珀在跟前，王夫人料理完老太太的身后事，留下原先那些丫鬟婆子们，能打发的都打发了出去。鸳鸯和琥珀却都是家生的女儿，倒不是随意能打发的。
琥珀一贯不大在跟前，都好安置，鸳鸯却是不好随意发落。她一手支着下颚，斜靠在软枕上，只觉得心头扎了一根刺，无论如何要打发了才觉得痛快。
宝钗和甄嘉卉来请安，见她满腹心事的模样，也不敢说笑，不免出身询问
“太太这是怎么了？”甄嘉卉问道：“瞧着脸色不大好，想是这几日疲乏了，可要请太医来？”
王夫人挥挥手，叹气道：“枉我半辈子当家，如今连个家生女儿也不知怎么料理了。”
两人听罢，便知她说的是鸳鸯。
“这有什么难的，比着琥珀的来，不都有了？”宝钗也没摸清王夫人的思绪，笑道：“再不济，让她回南京去，和她爹妈一处住着看房子。，也是一条出路。”
“你如今怎么也糊涂了，”王夫人听了，并不满意，便说：“当初为了讨鸳鸯做妾，闹得大老爷一家满腹牢骚。虽然没成事，可如今老太太走了，鸳鸯也没人庇护。我若放她出去，保不齐大老爷一时兴起，强带了她回来做房里人，也未可知。她性子那样要强，若是寻了短见，岂不是我们的罪过。”
宝钗听了觉得古怪，王夫人为人如何，她和薛姨妈都有领教。面上和善，处事却是决绝，更惶提一个不相干的丫头。周瑞家的跟着她多少年，死了也不见她惋惜，当初金钏儿投井死了，她也是怕人说她不公，这才假惺惺哭两声给人看的。鸳鸯还是老太太的丫头，她何至于这样上心。
“太太说的是，倒也不好放出去了。”心里虽然存疑，面上她却得做出恭顺的模样，笑道：“既如此，放在家里罢。这几日家里也短了不少人，何况原就是老太太屋里的，旁人不会说什么。”
王夫人听了，点头道：“放她去别的地方，未必能安她的心。依我看，不如就放在我屋里，彩霞走了，我这里也少个人。”说完，她就唤来玉钏儿，叹了一口气，说：“你鸳鸯姐姐收拾一间屋子，以后你们两个一处作伴，都跟着我在这边过吧。等收拾完屋子，便去告诉凤丫头，我留下鸳鸯了。”
她思来想去，只有放在眼皮子底下，才最叫自己放心。
玉钏儿听了，便点头应下，转身就去外头收拾收拾起来。
在太太这边侍奉了一日，甄嘉卉和宝钗便回各自的院落里。宝钗一回屋，就见赵姨娘和贾环在一处吃饭。贾环如今被宝钗治理得服服帖帖，可难得是竟不曾记恨她，也很尊敬她。见她来了，他便叫人添了一副碗筷来。
宝钗坐下吃饭，便提起今早太太要留下鸳鸯的事。
赵姨娘听了,见四处无人，就剩她们三个，便悄悄道：“我告诉你一件稀奇事，我看老太太分明就是叫你太太给气死的。”
“姨娘又来胡说，从前吃得那些亏，难不成都忘了。”虽说食不言寝不语，宝钗还是放下碗筷，告诫她：“纵然你心里有什么想头，都是无凭无据的猜测，算不得真。”
“你别不信，”赵姨娘一脸认真，信誓旦旦地说：“那日正房里好大响动，从未见过老太太这样大动肝火。我原本是想去老太太那儿请安，可太太在里头，我便不能如何了。你不信，问鸳鸯和琥珀，她们就在耳房，定然听得到动静。”
宝钗闻言，眉宇微蹙，想起方才太太的神色，一时有了眉目。
琥珀和鸳鸯那日都听得老太太发怒，不想老太太生生被王夫人气死。她们二人自是怨愤，如今也没地方可去，只得听太□□置。
王夫人见琥珀十分疏离，就将她配了一个小厮打发，自此就到外头去不再进园子。
鸳鸯拉着她，想起从前两人在一块儿，比小姐奶奶也不差多少，今日竟这样分离。她暗恨王夫人心狠，一心要离了这里去替老太太守陵。
“不是我不放你去，你离了这儿遇到大老爷可如何是好。今日我留下你，也是念在这些年你服侍老太太的情分。”
鸳鸯平日里跟在老太太身边，没少听闻王夫人行事，单看素日如何待林姑娘的，就能窥其人品。
现如今落在她手里，一时半会儿恐怕不得死，早晚也要落得同周瑞媳妇一般的境地。
如此想着，她便冷笑起来：“果然太太是个精明人，何苦假惺惺做出这体恤人的样子。我是老太太的人，不得叫我往陵上去服侍，但凡我想，今日我就抹脖子吊死了，我便去地底下服侍，到时见了老太太，自有我的分说。”
“你！”王夫人无端被顶撞，骂道：“不知好歹的东西！素日老太太宠着你，越发纵容了你们这些蹄子，你打量着我不敢收拾你？！”
“太太若有什么手段尽管试出来，横竖老太太怎么没得，你我心知肚明。我知道太太为什么留我，不过是怕我抖出那日的事，没得玷辱太太素日的好名声。太太放心，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，我只求去替老太太守陵，旁的自然不多说。”
王夫人不想被一个丫头挟持了，又想着她是老太太□□出来的，只会比几个姑娘强，哪里是好糊弄的，当即就叫人来把她关去柴房里看守着。
一时头疼不已，她便叫来玉钏儿。
“太太有什么吩咐的？”
“你去把环三奶奶，请过来。”
玉钏儿平日大多听得王夫人叫的是甄二奶奶和宝钗，怕是自己听错了，问道：“不必请甄二奶奶过来吗？”
王夫人说：“这几日她也乏了，就不必了。”
不多宝钗就过来了，听得为了鸳鸯的事闹得不大自在，越发印证了心里的想头。
“陵园那里也是没人，她立意要去不如遂了她的心意，留她在一日太太还得担一日口舌，老爷要是听见了也是她闹着要出去的，都说的过去。”
王夫人确是不放心，又怕她跑了诬告她，便说：“你是没见她方才的模样，像是要吃人，哪里守得住。”
“太太糊涂了，鸳鸯是家生女儿，她父母健在，哥嫂还在外头当差，她自己死了不打紧，若是出去混说，她一家子大小都在这儿，咱们也有把柄。”
王夫人听了这才安心，拉着宝钗的手，越发觉得她亲近体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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