祝无双脚重新踏上实地时，深深呼吸一口阳光的味道。
他们终于上来了。
入目是一片荒芜的空地，祝无双蹙起眉头，缓步上前，草木稀疏不错，但是四下都是光秃秃的，弥漫着大战过后的硝烟味。
她蓦然回头，见着顾君寒行至身旁不远处，蹲下来。
本是黄白的土地，该是干燥而夯实的，然而，现在却是潮湿润泽的，带着一圈圈的暗渍。
若是她没猜错……这都是被血水浸湿的，这里不久前，发生过一场恶战。
血流成河，浸渍着土地，战火将这周围烧得寸草不留，所以这儿，才会比其他的地方更荒芜。
不难猜测出，是宋军同大晋的人马相斗。
“回军营去吗？”祝无双长眉蹙锁，合着眼眸。
半响，却没有听见回答，抬着头望向他，顾君寒眼尾眸梢，氤氲着些薄红，似在沉思，轻启着薄唇道，“不，先去云椟镇。”
祝无双微微挑眉，立时跟着他一起，辨着方向便往山下走去。
云椟小镇，虽身处边关，却也自有着一番热闹，只不过现下，大军压境，镇中也染上了一丝紧张的气氛。
“我在此处定了一间客栈。”祝无双拉着他的衣袖，轻声说道。
顾君寒的衣衫，满是血垢，自然是不能大摇大摆的出现的。指了路，两人绕到客栈的后面，一处狭窄的甬道，脚步轻点，便是跃窗而入。
“我去让小二烧点水上来。”
祝无双上下看着，他浑身血迹，月白的内衫早已黯然，像是一朵朵怒放至极致的红梅，点染在苍茫的雪地中。
顾君寒捏着眉心，点头，这段时间，过的暗无天日，也不知是何时间了，不知道还能否来得及……
祝无双刚巧拉开门，一个矮个子小二便端着水壶路过，急忙喊住他，“小哥，能否帮我件事。”
小二听着一个清澈动听的女声，立即回头，见着她眼睛微微睁大，不相信似的看了她好几眼，这才带着疑惑的开口，“您、您吩咐。”
“可否帮我烧一桶水来？”祝无双没有错过他眼中的诧异，但想来也不过是惊讶于自己在这儿，没有理会。
“可，当然可。”
小二愣愣的点头，过了半响，才似突然回神似的，低头快速说着，“这就去，姑娘稍等。”
说完，祝无双便见他一溜烟儿的跑了。
这才阖上门，转身却见顾君寒皱着眉头，正将手上的外衫仍至地，露出了那毫无赘肉的身体。
不同于一般男子的白净细腻，是长年习武的精壮，目光逐渐向下，越过修长性感的喉结，精致的锁骨，紧实的胸膛，再往下，是一片若隐若现的腹肌，蜿蜒至亵裤……
祝无双忽地，像被烫到似的移开了眼。
脸上竟是也浮现了一丝红晕，她怎么给忘了，顾君寒固执的有着一丝的小洁癖，之前是无可奈何，现在有条件了，自然是不愿意继续穿着脏衣服。
“怎……怎得不去屏风后面换？”祝无双佯装镇定地开口。
“忘了。”顾君寒倒也不是有意的，他当真是一刻都不想等得换掉。
祝无双靠在门上，正在思索，摸都摸过了，自己这样未免太过于羞涩，但若是现在又看过去，未免太过于刻意……该如何自然又不被看出的化解呢……
还不待她想出来，门便被敲响了。
“姑娘，水来了，小的现在方便进去吗？”
祝无双猛地抬头，两人对视，祝无双也顾不得羞涩，抿唇口语道，“你去屏风后面。”
顾君寒对这种藏男人的做法显然不赞同，眉头皱起，俄而见祝无双还在等着，不情不愿的提步往屏风后走去。
祝无双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。
“姑娘？现在方便进去吗？”门外小二还在尽职尽责的问着。
祝无双平复心情，将门打开，展颜一笑，“小哥进吧，久等了。”
等到浴桶里的水灌满，祝无双又把门给关上，见着顾君寒进去，听着哗啦的水声，阖着眼，不知过了多久，里间传来了一道带着湿润的声音，“祝无双？”
“嗯？”祝无双应声和道。
“没有衣服。”里间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。
祝无双甚至都能够想到，他紧抿嘴唇，目色略带犹豫地说着，不自觉地轻笑，“等等。”
她这次在路上略买了一些衣服，她当时买着略点大，但是也时间仓促，便没有挑剔，于是挑挑拣拣，找到了一件最大的，堪堪拿去给里间。
坐在桌前，等到顾君寒出来时，抬眸看过去，闪过一丝惊艳。
俗话说，人靠衣装马靠鞍，但总是有那么一种人，生来就是万众瞩目的中心，哪怕披着一块破麻布，那也是能够绝代风华的。
一袭淡蓝灰袍，也似穿出了峨冠博带的气度。
积石如玉，列松如翠。郎艳独绝，世无其二。
他穿着这袭衣衫，还是略微有点小，衣袖那儿看着还是短了点，露出了那双匀长细瘦，骨骼分明的手。
“你去洗？”顾君寒洗净了一身污垢，眉目清爽，缓缓走到她身旁，低声询问。
“嗯。”祝无双垂下眸，敛去了眼里的情绪。
躺在床上，祝无双闭眼，驱逐着几天前的记忆。
那天，等到她洗完出来，顾君寒竟是直接找人护送她回京，都不容她拒绝，她刚想出口反驳，见着顾君寒的神情时，又不忍开口。
于是现在，只能躺在自己的宅中，辗转反侧。
不过，好在顾君寒长记性了，这次随行寄回的军书中，有着一封家书。
家书，划重点，圈起来要考。
祝无双拿出那张薄薄的纸，再次贪恋的看着，这是家书，是顾君寒寄回来的家书，是给自己的家书。
而她也是从这得知，祝川跑去参军，拜入赵将军麾下，投身西南战事，而短短不足半月，便接连获胜，深得赵咸将军青睐。
人人只慕他横空出世步步高升运气极佳，可祝无双清楚，在无数个日夜里，祝川都不曾早眠，在兰殿村那个小院中，挥汗如雨。
他自觉自己半路出道，只用着努力去弥补那不足，每一个春秋冬夏的夜晚，都有他在院中舞剑的身影，不论严寒酷暑。
祝无双阖下眼，那个在院中舞剑的少年，也是长成了独当一面保家卫国的儿郎。
她除了为他骄傲外，唯一祈祷的，便是能够平安归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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