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阴山往天山去，要向西行约九百六十里路，期间经过符惕山、三危山等等大山。
经符惕山，靠东有条大道，绕山而行，路甚是平整，可从此间往天山的行人却不多。只因符惕山中隐着一位风雨神，脾气甚是古怪，山中难免多怪雨，或猩红如血、或奇酸如醋，冰雹子的大小从鸽子蛋到磨盘皆属寻常。又常有大雾罩山，那雾来无影去无踪，狂风刮不走，日头晒不化，浓稠似牛乳一般，一尺开外不见人影。如此这般，大多数人宁可多绕几数十里路，从河道走。
这河道便是洵水，从轩辕丘穿过。因河底铺满红色细沙，洵水一眼看上去便是赤色，沿着洵水七零八落地分布着几个渡口，其中以雷泽渡口来往人最多。数千年下来，雷泽渡口早已不仅仅是个渡口，而成了一个小镇。
老水獭原是在此地做渡船的营生，不要船资，心愿是渡满十二万九千六百人。后来有一年山洪暴发，他被顺水而下的落石砸伤了腿，行动不甚方便，只得在河边开了个粥铺，供人喝大麦粥。长年累月在灶边烧水，烟熏火燎的，老水獭原本还算茂密的皮毛被连累得不轻，毛秃了好些，剩下的又黄又短，还都分了叉。
与老水獭做邻居的是一只花面狸，借着粥铺摆了个占卜的摊子。占卜工具极简，只需一把麦粒，麦粒往桌面上一洒，看所剩麦粒摆出的形状便可知吉凶。花面狸每日里只占三卦，剩下的时候都靠着松木桌打盹，一身皮毛油光水滑，爪子扣着半倒的粥碗，不像个算卦的，倒像是老水獭养的贮备粮。
这日，黄昏时分，老水獭刚捅了捅炉火，直起腰来，转身就差点撞上一人。
“干嘛呀你，别挡道。”老水獭拨开花面狸。
花面狸一脸忧患地看着他，语气沉重：“方才我替你算了一卦，从卦象上看……”
老水獭径直去后院拿柴禾，压根就不理会他。
花面狸追着他，急道：“你就不想知晓是凶是吉？”
“上回你给我算了个大凶之卦。”老水獭不耐烦道，“结果你家的房顶塌了，你这卦还是留着给自己吧。”
“不能这么说，我家房顶归我家房顶，你的卦归你的卦。我记得上次那卦之后，你就烧糊了一锅大麦粥。”花面狸一直跟到后院柴房，好言好语解释道，“这次的卦象显示，有朋自远方来，你是乐乎还是不乐乎……”话未说话，他撞到了老水獭的后背，鼻子被糙毛弄得直痒痒，接连打了几个喷嚏。
“怎得了？”花面狸问道，“你愣着作甚？乐傻了？”
老水獭没回答，往旁边挪了两步，指着柴堆中露出的半截尾巴：“现下就来了？”
“咦！”
花面狸凑近细瞧那半截银黑尾巴，接着把自己的尾巴也盘到眼跟前，比了比，惋惜道：“不是我家亲戚，闻着味儿，恐怕是远亲。”
老水獭试着拨弄下柴禾，将遮住那尾巴主人的柴禾尽数移开，这才发觉中空的柴禾堆里躺着一头银黑狐狸，躺着一动不动，对周遭的变化和动静毫无觉察，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昏睡着。
顺手操起一根柴禾，花面狸捅了捅狐狸，没动静，他特地挑狐狸最柔软的腹部，又捅了捅……狐狸略微睁眼，盯着他们俩，呲了呲牙，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咆哮声，然而只持续了一小会儿，便因为体力不支而复陷入昏睡之中。
“我看他绝非善类，还是赶紧丢出去吧。”花面狸道，“俗话说，十头狐狸九头贼，还有一头善作伪。”
老水獭上前，轻柔地抱起狐狸，滚烫的触感立时让他意识到这头狐狸正在发高烧。他将狐狸抱出柴房，径直抱到自己的屋子。屋中甚是简陋，不过一桌一炕而已。
他将狐狸放到炕上，伸爪子探了探脉搏，忧心道：“脉象这么弱，正气不足，如何受得住这样烧。”
花面狸跟进来，瞅着狐狸道：“不如我给它算上一卦，看他能不能活过今夜？”
老水獭转头瞪了他一眼，一瘸一拐地到前头舀了碗大麦粥复回来，扶起狐狸，用木勺一点一点地把粥汤喂入狐狸口中。只是这头狐狸实在虚弱，只能咽下一点点，大半粥汤都洒落在他胸前皮毛上。
“你可得想清楚了，现下救了他，保不齐日后他就要恩将仇报。”花面狸在旁边，不帮忙不提，一张嘴就没消停过，“我跟你说，我二大爷当年就好心救过一头白狐狸，大雪天里生怕他在外头冻死饿死，便留他在家中当一名杂役，虽说要干活，可至少有吃有喝，是不是？你猜后来怎么着，那头白狐狸偷了他家东西跑了。听说后来在长留城他还碰见过那头白狐狸，可狐狸却说压根不认得他，你说气不气人？还有……”
在花面狸的唠叨声中，老水獭喂完了一碗粥汤，然后绞了干净布巾替狐狸把身上污物擦拭干净，再然后从木架上取下存钱的陶罐，从里头掏出些许铜贝，一枚一枚地数。
“你干嘛，还要给它花钱，我告诉你，你会血本无归的。”花面狸忙伸手去拦着他，“喂几碗粥就行了，活不活看它自己的造化。”
“哎呀，你把爪子拿开。”老水獭不满道，“我知晓，去年有头狐狸找你算卦没给钱，所以你不喜欢狐狸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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